🕯️烛渐失控

关于我

烂人写手 烛了火大

*一日爆肝一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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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既往注释在最后

*1944年8月19日到8月25日的一场舞台剧

 

 

第七篇

巴黎终幕

 

 

第一幕 8月19日

 

距离弗朗西斯悄悄离开充满香槟、鱼子酱的上流派对,以及一个绝不受打扰的安静住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仔细算算,正好是四十天。他把自己藏得很深,几天不出门呼吸新鲜空气都是常态,生怕被警察或者党卫队的认出来,然后又不得不被软禁回凡尔赛那个塞满监听器的屋子里。为此他也错过了圣母升天节,和其他许多事,比如说德国人在8月14日的军队检阅,或者13日法国警察的被迫武装解除等等。

在听说盟军登陆诺曼底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逃了出来,等着盟军出现解放这个苦难的地方。他的枪放在近身的位置,随时准备好反抗。然而,四十天了,巴黎没有任何动静。

他住在纳伊区的某栋公寓楼里的顶楼,没有煤气和电气。藏匿他的人是抵抗组织的干部。在这个充满法奸和德国人的安宁别墅群里,没有人(包括驻扎在这儿的五千名的德国兵)想到一国之象征就坐在稍高出一点的联排公寓的窗台边看书。

那天是8月19日,星期六,阴天,弗朗西斯的睡眠是被突如其来的枪声震碎的,前一秒他还站在迷雾笼罩的海岸眺望远方的小岛,后一秒他就仿佛置身战场。

他猛的从枕头上弹了起来。“夏尔?”他问,但是保护他的同居者并没有答应。弗朗西斯拿出放在床头的手枪。他小心地贴在卧室的门上,心脏跳得很厉害。他缓慢地转动门把手,枪头比他本人先露出来——

客厅里没有等着他的德国人,或者维希的走狗。但他的同伴也消失了。桌上放着早饭的面包和人造黄油。弗朗西斯没有放下枪,他打开了这间公寓里所有的门,直到最后他可以完全肯定这间公寓里没有任何人。

又是枪声响起。这一回弗朗西斯可以确认枪声是从远方的街上传来的了。他穿上裤子,走到窗边,给自己点了个支烟。

区公所就在他的斜对面,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街道也像往常一样——不,不一样。自行车严谨地紧靠着马路边,路人脸上的表情凝重,一根紧绷的弦勒紧了巴黎的空气。他想他也许看到马路那一边走着两个德国兵,而他们身后的一个好好市民先生竟拿着枪逼着他们走进了区公所。(*注1)

弗朗西斯的大脑还没能完全解码出到底发生了什么——早在8月3日,当巴黎城的人们把耳朵紧紧贴在收音机上,努力辨别德国人的干扰音中微弱的BBC广播时,他们就已经看到了巴黎可能的未来:像华沙那样在解放前被烧得一干二净,几十万人瞬间化为废墟中的一撮灰。自那时候,起义就变成了一个似乎不大会实现的自杀式计划。加上盟军的绕道,警察的武装解除,囚徒被运往德国等等一系列的前奏,就连弗朗西斯也被迫在心里接受这一事实:也许他等不到自我解放的一刻了。更糟的是,也许他还得被迫去面对燃烧着的巴黎。巴黎,他的圣城。

因此,弗朗西斯决定把那位好先生和那两个德国兵的行为当作是一个未睡醒的幻象,枪声是德国人变本加厉的处决奏响,夏尔的暂时失踪大约只是去参加什么地下会议了。他紧张的心稍放平了些,向空中吐出一口浑浊的气。

今天看样子会下雨,又是一天浑浑噩噩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亚瑟……他把后一个想法连吞烟草的味道咽进了肚子里。

 

 

在他把早晨的尼古丁消耗到第三支时,他看到了一个让他必须抛下香烟的信号、或是把所有顾虑抛下的信号。

如果现在这座公寓的各扇窗户打开来,人们都不得不为眼前的场景发出惊叹。弗朗西斯手里的烟落在了窗子的间缝中。他站了起来,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他瞪着区公所的上空,只是瞪着。他脑内掠过的是马赛曲震撼人心的乐章,一瞬间他被推回到了拿破仑的加冕日,然后又被拽回了这1944年的夏日。

他张着口说不出话,只是看着那栋建筑,那栋建筑的上空——他一时间什么都想不出来——华沙被烧、诺曼底登陆的消息接踵而至,亚瑟派来的女间谍出现在他的饭桌前,他在喜剧院的后门被警察按在雪地里,他在寒酸破旧的公寓里给亚瑟写信,他从船上下来跪在沦陷的土地上,他在英国议会的走廊里高声赌咒柯克兰的姓氏,他在卡车上不断回头看向背后即将沦陷的巴黎,他不得不看着三色旗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那座区公所的上空,一面蒙了灰的老旧三色旗飘了起来——它在风中挣脱了耻辱的枷锁,又像四年前那样高傲地在空中潇洒着自己的信仰:

自由

平等

博爱

——这是他等待已久的革命,他等待已久的抗争。这是巴黎、法国人等了太久太久的。

从他的腹部开始,腾起了一种温热的东西,就像是你在冬日突然痛饮了半碗热腾腾的骨头汤。弗朗西斯穿上衬衣的速度很快。他只有一把手枪,但是他的激情足以促使他立刻冲进对面的区公所了。

他又听见了声音从街道上传来。

“快投降!!!出来!!”浓重的德国腔,那个军人站在区公所下耀武扬威地叫着。他身边停着一辆德国卡车。

区公所的某个窗口探出了个花白的脑袋,但中年人却发出了年轻学生似的激动喊叫:

“你自己投降吧!我们是解放的大军!!”

马路上的征服者的行为不比抵抗者更加冷静。他在解放宣言迸发出的下一秒当即就掏出了手枪,子弹射在窗沿,但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区公所的每一个窗口都射出了复仇的枪子儿,就连弗朗西斯也没忍住开了枪。他没有理会夏尔留给他的早饭的诱惑,他带着狂热的激情跑下楼梯,他一分一秒都等不了,他已经等了四年了,他所有的耐心都在那面旗扬起时被耗尽了。

他把金发扎在脑后,昂着头穿过街道走到了那座扬着三色旗的建筑物下面。

“抵抗者啊!”他高喊着,几乎是带着颤抖的嘶吼,“我是共和国的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接纳我!我将与你们一起战斗!!!”

刚刚射出子弹的窗口沉寂了半秒,然后是高昂的欢呼。

“法兰西万岁!”

“共和国万岁!!”

“法兰西万岁!!!”

一个学生打开了区公所的门。走出来的是安德烈·卡莱特,他是那六十五个抵抗者的领袖,是刚才在窗口向德国人激动大吼的反抗者。

现在,弗朗西斯可以确信,摆在他眼前的,将是自1940年6月以来,这片大陆可以上演的最完美的一出戏剧。而巴黎的每一条街道,都将是抵抗者的舞台。

 

 

在巴黎的西北方向,亚瑟·柯克兰和他的殖民地以及独立出去的那个混小子一起蹲在美加两军在特兰附近的一个小村庄边设下的战壕里,对付散落游勇的德国人。(注2)

不过德国人只是次要的,因为阿尔弗雷德一直在喋喋不休地揪着前几日亚瑟和马修的错误不放,指责亚瑟和他上司的谨慎只会拖延整个进攻的速度:“哦亚瑟你该认识到为什么你们困在战争的泥潭中那么久,你们本应该快一些赶过来!”(注3)

马修安静地和战壕壁融为一。他的脸很脏,两个月的神经高度紧张已经把他快变成另一个人了。他平日温和的笑容都从脸上逐渐消失了。

“这不是我们造成的。”亚瑟压低声音激烈地反驳着阿尔弗雷德,“你如果稍微动一点脑子就知道这是你们自己人导致的。该死的,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件事。逃走的德军已经是逃走了的,我改变不了。”

“哈,所以你还是认为你有一定责任。”阿尔弗雷德说着开了一枪,“你们都太拖沓了,如果没有美国人你们永远都不会主动进攻的。”

“闭嘴,阿尔弗雷德。”亚瑟拉低了自己的头盔,“我不想继续因为这个事情和你争吵了。我头够痛的了。”

这是实话,枪子儿震得他耳膜痛,他浑身都发酸。他想马修一定也有这样的感觉。至于阿尔弗雷德……和阿尔弗雷德共情好像是不可能的事。

尘土落了下来,三个人同时缩进了沟里。

“我们早就可以登陆法国的,亚瑟,是你一直都拖拖拉拉。”阿尔弗雷德说,他并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这是你们英国人特有的行事作风吗?”

“这话我不会说第二遍了,巴尔干半岛对我很重要,就是这样。难道你想看着他们都落入伊万手里吗?”亚瑟说,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让自己能稍微冷静些,“你什么都搞不明白,阿尔,欧洲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注4)

阿尔弗雷德从他嘴里夺下了刚刚点好的烟。

“你完全只是在考虑自己,亚瑟。你根本不考虑全球的利益。”

“呵。”亚瑟冷笑了一声,“你们不也因为想节约汽油不去解放巴黎吗?”

“哦,得了吧,亚瑟。”阿尔弗雷德吸了一口烟——不,他确定他还是不喜欢这个味道,“我们歼灭德军不是为了解放法国首都。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我们会在10月份之前两军会合包围住巴黎。之后再讨论解放的事。”

亚瑟没有再反驳了。绕开巴黎不是个计划,是既成事实,这是阿尔弗雷德和伊万·布拉金斯基赛跑的一部分,西线要努力抢在东线前搞定柏林。他们在巴黎的谍报头子在月初就拿到了控制住巴黎抵抗者的通知,戴高乐也被拖在了阿尔及尔。巴黎的局势过于复杂,轻易解放会消耗大量资源也可能招致德国人的疯狂报复,破坏好不容易打下来的西线成果,得不偿失。必须绕开巴黎,不管他自己本人是怎么想的……

“现在我们是在休息吗?”马修的声音在子弹撞击钢铁和大炮轰鸣中加入了进来。

“算是吧。”阿尔弗雷德说着,把烟扔在地上,无视了亚瑟对他浪费行为的批评,“亚瑟太固执了,长此以往这场战争会拖到下个世纪。”

“其实我还挺希望早点解放巴黎的。”马修说。

枪炮声突然停下来了。亚瑟突然决定把他的头盔彻底解下来,不然他一定会因为这个窒息。

在枪声响起前,马修继续说了下去: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法国先生一定已经等得很痛苦了。”

 

 

第二幕 8月20日

 

在8月19日落幕时,巴黎的80个街道有43个已经被抵抗者控制,五十几个德国士兵死了。然而,纳伊区的抵抗者们也不幸地因为坦克围攻而暂时弃离了那栋建筑物。

弗朗西斯光着膀子,因为他的衣服被拿去给伤员包扎伤口了。革命的热情让他们没有准备任何的胶布。他和其他几十个人已经通过地下室两英尺宽的水泥洞盖进入到了巴黎排水系统中。排水沟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闻。领袖安德烈·卡莱特先生沉默不语,在白天与坦克的混战中他们用完了所有莫洛托夫鸡尾酒(注5),死了十个人,有二十个人被俘虏。

现在,幸存下来的人们猫着腰在下水道里艰难地走着。安德烈的弟弟,神枪手夏尔·卡莱特背着一战老兵古林,这位老先生的假木腿被德国人的坦克炮弹弹片炸飞,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值得感谢上帝的万幸了。

老鼠从弗朗西斯的脚边窜了过去,白天冲昏头脑的热血因为夜晚气温的下降而逐渐冷却,空气里的血腥味彻底被腐臭掩盖。种种征兆都标明这场起义是在悬崖边缘的试探,他开始在黑暗中祈祷盟军的及时出现了。

“我们应该去警察总署。”弗朗西斯说,“至少我应该去。我需要知道新的盟军动向。”(注6)

“在我们离开的时候警察总署已经被坦克包围了。”安德烈说,“我不敢相信德国人真的打算进攻——”

“那里离圣母院只有两百码,他们真的……”夏尔说。

“上帝保佑不会。”古林说,“他们已经摧毁了够多了,可别是圣母院。”

这个晚上在下雨,下水道的状况变得更让人难受了,伤员的伤口因为潮湿而疼痛。弗朗西斯忧虑地把眉头纠结成了一团褶皱。当然,他是希望可以马上一劳永逸地把德国人赶出去,不过现在暂时看来,还是有些以卵击石。

 

 

他们在早上回到了地面,分散开来躲到了各处。弗朗西斯穿着古林身上的破衣服,他惊奇地发现城市已经停火了。德国人宣布停火,为双方都争取到了些喘息的机会,大巴黎司令冯·肖尔铁茨上校,那个坚毅的普鲁士人,正在逐渐落入对于日耳曼信仰与良心的挣扎。不过他的挣扎不为人所知,在抵抗者们看来,这带来的只是抵抗者内部新的矛盾。

弗朗西斯身上还留着下水道的臭味,他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城市逐渐苏醒,市民从昨日的恐慌中缓过神来,大多以为战斗已经结束了,走到街头看着墙上贴着的停火通知。一对清早起来散步的情侣避开了他——因为弗朗西斯身上的味道实在太臭了。

警察总署附近已经有人在塞纳河边开始试水垂钓了。地面上还留着未干的水渍,屋檐上还会落下零星的水滴。

“除非受到攻击或者挑衅,不得开火。”他走进屋的时候,戴高乐派的新任警察总署署长夏尔·路泽正在命令抵抗者们。

当他见到弗朗西斯时,他向弗朗西斯敬礼,带着弗朗西斯走到没有人的房间里,并向弗朗西斯解释了现在的状况:

德国人承认法国国内部队是正规军,享受战俘待遇;

德国人同意法国国内部队占据他们已占的公共建筑物;

法国国内部队同意不攻击市内德军据点;

德国人可以自由使用一系列明确规定的通道调动军队。

“我们是否可以确认德国人会炸毁巴黎?”弗朗西斯问。

“还不能。但德军有实施这个计划的可能。”(注7)

“盟军呢?”

“昨天接到消息,盟军会绕过巴黎。”

“戴高乐将军现在在哪里?”

“他在飞往法国的路上。先生,我们遇到了很多的阻碍,美国人不希望解放巴黎。他们也不希望戴高乐先生现在出现。”(注8)

“难办。”弗朗西斯嘟囔了一句,他首先想到的是需要盟军改变主意——他在下水道里逐渐冷静下来时已经想到了,除非德国人奇迹般的良心发现,单靠着巴黎的这些抵抗者以及狼狈的劣质武器是不可能彻底改变巴黎的命运。他想着,阿尔弗雷德的名字浮了出来 ,随后是亚瑟的面孔。

“柯克兰中校。”他说,“我们需要联系到英国陆军中校亚瑟·柯克兰。可以吗?”

“柯克兰中校?”

“他和我是一样的。我们要争取更多的时间拖住德国人,早点让盟军开进来。发一份电报给柯克兰中校,也许他还可以改变美国佬。这个电报要避开其他人,尤其避开美国人。”

“我们……”路泽犹豫着,接着握紧了祖国的手,“我们尽力——”

不过这催人泪下的效忠一幕被信仰马*斯的“罗尔上校”的话语打断了。在他们隔壁的办公室里,戴高乐派的沙邦-戴马尔正在和罗尔进行激烈的争执。信奉工人运动的激进分子们无法接受“停战”这样的窝囊废决议。

“巴黎值得二十万条性命!!!”弗朗西斯能隔着墙听见罗尔的声音。他看向夏尔·路泽。

路泽苦笑了起来,他想他必须得同尊敬的波诺弗瓦先生解释解释戴高乐将军与共*党人之间的政治争夺了。(注9)

 

 

亚瑟坐在战壕里,马修坐在他旁边。阿尔弗雷德还在睡。虽然这点雨不足以让这个强大的国家产生任何的生理不适,亚瑟还是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美国人的脸上。

战壕外已经停火了好几个小时,他们也听说了巴黎的起义。但是绕过巴黎的命令并没有任何改变。

“先生。”马修举着头盔挡雨,“先生,您对于绕过巴黎是怎么看的呢?”

“艾森豪威尔将军的决策是正确的。”亚瑟说,雨打湿了他的头发,脖颈后面有些凉,“按照已有的作战计划进行下去就可以了。”

“阿尔弗雷德跟我说您还有在和他通信。”

“早就没有了。”亚瑟说,“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可能已经离开巴黎了。”

“他如果离开巴黎了,一定会来加入我们的吧?”马修说,雨水顺着头盔流进了他的袖子里,“明明盟军就在眼前,却不解放,对于他来说应该是无法接受的事。”

“你看上去很了解的样子。”

马修低下了头。

“我不应该质疑命令的。”他说。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亚瑟说,“但这不是我们能简单改变的。而且法国迟早会全部解放。”

“他说过,巴黎是他的心脏。”马修的声音在雨声里听上去很远,“巴黎是宇——”

“巴黎是宇宙的同义词。巴黎是总和。巴黎是天幕。我知道。”亚瑟说,雨落在他的睫毛上,他闭上了眼,“他说过这些,我知道。”(注10)

雨又落了很长时间,马修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本来就是个安静的孩子,早在18世纪刚刚接到他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那时的马修看上去就像是弗朗西斯的翻版,和吵吵闹闹的阿尔弗雷德不同,他会去倾听会去理解。这个孩子是他与弗朗西斯长久战争的战利品——

“你还是很喜欢弗朗西斯。”他睁开了眼。

“是他发现我的。他教会了我许多东西,给了我信仰。”马修说,“但我也很喜欢同您一起生活。”

“你知道我不喜欢谎言。”

“这不是谎言。”马修辩解着,“您带给了我财富和许多我过去不了解的知识,您也让我保留了我的信仰。”(注11)

亚瑟把头盔盖在脸上,他不想让马修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先生,您其实是想要尽快解放巴黎的吧?”

头盔落在了地上,亚瑟抹了抹脸上的雨水。

“并没有。从来没那么想过。”

“不是作为‘英国’,而是单单作为您个人——”

“我只服从于现有的军事目标,马修,为了战争的最后胜利,如果巴黎最终会成为一个必须的牺牲品,那就只能牺牲了。我们已经抵达法国了,已经开始逐步解放法国了,这样就够了。弗朗西斯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这还是作为国家来看待这个问题——”

“我以‘亚瑟·柯克兰’的角度如何看待这个问题根本不重要。我们作为国家,是结果的接受者,而不是拥有主动权的缔造者。当当权者选择了能最大化利益的方案时,我们不应该反抗。”

马修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亚瑟赶在他想出反驳之前站了起来,抓起了盖在阿尔弗雷德身上的外套。

“醒醒,阿尔弗雷德,该走了。”

他用沾满泥的靴子踢了踢阿尔弗雷德的腿。阿尔弗雷德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我睡过了吗!”

“没有。”亚瑟说,他伸出了手拉起了阿尔弗雷德,“我们得走了。新情报,波兰军那边俘虏了5000德国人。巴黎人和德国人停火了,我们任务不变,继续跟着加拿大第四装甲师走。”

“好样的。”阿尔弗雷德说,他看了一眼还坐在地上的马修,“你怎么了?”

“没什么。”马修说,他因为阿尔弗雷德突然的关心有些吃惊,擦了擦脸上的水,“没有什么。在发呆。”

 

 

第三幕 8月21日

 

夏尔·戴高乐已经在前一日抵达了法国,美军的艾森豪威尔将军也因这个消息以及巴黎过早的起义而震怒。大巴黎司令冯·肖尔铁茨少校还深陷在是否违抗元首命令毁灭巴黎的两难境地。不过,我们还是抛下这些,把镜头转回圣母院附近的巴黎警察总署。在戴高乐派与共*党人对于“是否坚持执行停战”的长久激烈的争辩后,起义已经在昨日晚些时候回暖。

整个城市在不知不觉中组织了起来:如何制作莫洛托夫鸡尾酒、建立街垒的传单偷偷在城市里扩散着。医院大多做好了救援准备,学生公寓和商店里出现了简易的急救站,饭店改成了施粥站。全市的食物供应被秘密集中了起来。而法兰西喜剧院,弗朗西斯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军火库。他们用弗朗西斯曾经捣鼓过的那些布景材料在剧院对面的宇宙咖啡馆门前搭出了一个属于剧院的街垒。为了力求鲜艳,他们在周围摆了许多写有“注意!地雷!”的易拉罐,为的是在心理层面就击退德国人——这的确在未来的一周里生效了。

弗朗西斯看着报纸上硕大的“到街垒去!!”的字迹,坐在发报员背后。他们终于通过法国国内军-法国第二集团军-英第二集团军-加拿大第一集团军-加拿大第四装甲师这一复杂麻烦的消息链得知,亚瑟·柯克兰中校正随加拿大第四装甲师向东南推进。

戴高乐派的秘密发报机发来的电报来的很突然,加拿大军队对于混入自己装甲师的美国人和英国人并不熟悉。所以不幸的是,阿尔弗雷德比亚瑟先看到。

“请告知亚瑟·柯克兰中校,巴黎请求支援,请您说服阿尔弗雷德,让盟军尽快重新考虑巴黎问题以应对已经发生了的起义。停火对工人领导下的游击队并没有太大约束力。巴黎一旦出现灾难性局面,可能对盟军已有的努力产生严重影响。盟军的一意孤行可能会造成20万人的无辜死亡与人类文明的完全毁灭。”

电报无意中被送到了“和柯克兰中校很熟的”阿尔弗雷德手里。阿尔弗雷德捏着电报在亚瑟面前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终于把亚瑟弄得不耐烦了。

“阿尔,你到底要干什么?”

“亚瑟,有你的电报。”

“我的?需要我调回英军吗?”亚瑟正在擦掉他枪杆上的泥水。

“不是。”阿尔弗雷德说,“是弗朗西斯发来的。”

停顿。

亚瑟抬起了头,又不是很在意地低下了头:“它上面说了什么?”

语气很无所谓。

阿尔弗雷德皱了皱鼻子:“他希望你请求盟军改变计划。巴黎请求支援。”

亚瑟没有回答,他继续擦着枪,在他们沉默间,枪那一面已经被擦了好几遍了,光亮得可以当镜子了。

“你打算怎么做?”阿尔弗雷德问。

“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不会做。”亚瑟说。

“马修说你也希望早日解放——”

“你偷听我们说话吗?”

“雨那么大,我不可能睡得着。”阿尔弗雷德狡辩着,打算把他装睡的事糊弄过去。

“即使我希望巴黎解放,我也做不到。”亚瑟说。

他走向阿尔弗雷德,拿走了美国人手里的电报:“还是说,”他扫了一眼,“你希望我做点什么来破坏你伟大的将军优秀缜密的军事计划?”

“当然不是。我希望你什么都不做,亚瑟。”

“希望我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巴黎在我们眼前覆灭。”亚瑟说。

“如果你非要那么理解的话。”阿尔弗雷德说。

“我不清楚你在打什么算盘,阿尔弗雷德。”亚瑟说,“不过我不会做任何反对你的事,阿尔弗雷德。”

停顿。

他微微抬眸,阿尔弗雷德的那对蓝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自己。从上往下的。

 

 

“坦克开过来了!”

这是从中午起警察总署里传出来的新声音。大街小巷只要有街垒的地方都可能面临坦克的威逼。而巴黎人拥有的唯一坦克是一辆在战前缴获的废坦克,甚至没有炮弹。恐慌再次弥漫在城市里,但是抵抗仍然在继续。

弗朗西斯一直在警察总署里踱步。终于在这个焦灼的下午五点半他们收到了从加拿大人的营地发来了电报:

“我将看情况处理您提出的问题,勿要抱太大希望。”

弗朗西斯当即把字条捏成了一团。

然后又展开,细读。最后还是把电报扔在了桌上。他知道这不是亚瑟的问题,但是他掩饰不了他那一秒的沮丧。

“我需要去诺曼底。”他清了清嗓,“我需要去找艾森豪威尔将军。”

发报员回过头看着他。

“先生,巴黎离诺曼底——”

“不过是几个小时的车程,只要给我一辆车。”

“先生,您太显眼了,一定会被德军拦下来的。现在出城很困难。”发报员站了起来,“我们应该找其他先生商量——”

他没来得及阻止弗朗西斯开门,“其他先生们”便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亚历山大·巴罗迪,戴高乐派的巴黎首脑先生的脸色很难看。他身后还跟着29岁的雅克·沙邦-戴尔马。沙邦-戴马尔在起义爆发前的几日曾前往英国求助未果。

“没办法阻止罗尔。”巴罗迪说,“他们要实施的大规模巷战会毁了巴黎。”

“先生,您必须去阻止他们。”沙邦-戴马尔说,“他们说了,‘巴黎宁可像华沙一样被毁灭掉,也比偷生下来再经历一次一九四〇年好。’”

年轻人握住了弗朗西斯的手:“您是选择了自由法国的。现在是确认您立场的时候!”

弗朗西斯看着他们。他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背到了背后。

他当然想要守住巴黎,但是他不能忽略掉自己身后千万人的呼喊。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现在无所谓谁领导他们的战斗,他们无所谓战后会拥有怎样的政党,对于那些被压迫了四年,忍饥挨饿妻离子散,在夜里稍稍不注意就会被拖去枪决的巴黎市民来说,他们想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解放。赶走德国人,然后作为胜利者、作为解放者活下去。

“不,我无法选择。”弗朗西斯说,“现在还不是政治分裂的时候,我不能选择。我不能参与政党纠纷。”

“至少让他们能遵循停战。”巴罗迪几乎是哀求了,“您的劝解他们一定会听从。”

弗朗西斯连叹气的情态都做不出。他咬着自己的嘴唇,他的手还背在身后,手指在颤抖。

“我会同他们说的。”他说。

 

 

第四幕 8月22日

 

又是一夜阴雨。

弗朗西斯对共*党人的说教大约只起了四十分钟的作用。因为很快罗尔就认为弗朗西斯被戴高乐派买通了。

“您不应当说这些话,”固执的抵抗领袖面对着自己的祖国勉强收敛了一些脾气,“这只会破坏我们已有的士气。那些软弱的投机分子与杀人凶手谈判本身就是不可理喻的。您难道不为这座城市已有的团结感到触动吗?您还想再经历一次一九四〇吗?”

罗尔带着他的人气冲冲地走了,弗朗西斯看着那人坚毅的背影,叹了口气;那一边,巴罗迪还在犹豫是否要给弗朗西斯派车。

 

 

“亚瑟·柯克兰中校:现在唯一拯救巴黎的方法只能是盟军的配合,市民缺少武器和食物,请您尽快改变主意。”

“亚瑟·柯克兰中校:我们无法停止巴黎已经进行的革命,长此以往只会招致灭亡。几十万的法国人会遭到杀害。巴黎人急需帮助。一旦发生毁灭性灾难则是对法国局势不可逆转的。”

“亚瑟·柯克兰中校,我们已经确认德军在巴黎埋雷准备实施焦土政策。德军已经大量撤离,盟军的帮助非常必要。一旦德国人做出决定,屠杀随时会发生。”

“亚瑟·柯克兰中校,巴黎有几十万需要拯救的巴黎人和不可估量的人类精神财富。我们在抵抗,我们在革命,我们将会把巴黎献给盟军,我会加入到盟军的战斗中,巴黎人会加入到盟军的战斗中。我以个人名义、我以法兰西的名义,请求您的帮助。此致敬礼,弗朗西斯·波诺弗瓦。”

弗朗西斯又发了四份电报,都在亚瑟睡前送到了他的手里。他躺在褥子里辗转难眠。阿尔弗雷德的鼾声已经响了起来。他坐了起来,摸出电报走到了外头。大雨浇了他一头,纸张被浸湿,变得脆弱。握在他手里,很快就烂了边角。

“我自己怎么想……无所谓吧。”他喃喃着。

弗朗西斯想要的,是让他改变阿尔弗雷德,通过阿尔弗雷德再向将军施压。但是他早就无法控制阿尔弗雷德……不如说,他偶尔会产生是阿尔弗雷德在控制他的错觉。

耻辱,恼火,不甘心。他猛回头仿佛阿尔弗雷德会站在后面看着他。曾经他多喜欢那对天真的蓝眼睛啊。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就像在诺曼底时那样,他必须承认他开始变得无力了。

他攥得更用力了,纸片碎末黏在他的手掌侧面。

他是军人。

除了军人,他还是国家。

那除了国家,他还是什么呢?

过去他同弗朗西斯做的那一切,是国家和军人会做的吗?

在敦刻尔克的海滩上,他为什么要去救弗朗西斯?

为什么救了弗朗西斯之后又要眼看着自己的军队歼灭弗朗西斯的海军?

为什么又要隐瞒着这些和弗朗西斯交合?

为什么在弗朗西斯离开后要去找他?

为什么要一直写那些无所谓的信件?

为什么会因为女间谍的话而感到难堪?

为什么气恼弗朗西斯不听从美军的安排加入盟军?

为什么在马修问起时要犹豫?

 

这些行为都是他作为“国家”在行使的吗?

 

他是军人,他是国家,很多事情是众人意志决定的,他从来都不是人类行为的主导者,他,他们,都是结果的服从者,他们是被控制的,从出身起,他们就没有任何的主导能力。人类才是决定一切的主宰,他们……他们究竟算什么呢?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那些吻,那些信件,那些不理智的冲动,他登陆诺曼底时突然的悸动,那些算什么呢?都只是没有意义的吗?

如果绕开巴黎,盟军可以节省许多燃料。他们可以包围了巴黎后再完成下一步。包围战是会成功的,他们在法莱斯就已经完成得很好了。只要再耐心一个月……盟军就会着手去解决巴黎的问题,再耐心一个月就好。

“……我以个人名义、我以法兰西的名义,请求您的帮助……”

他转向了马修的帐篷,但在帐篷外停住了。

如果这一次他擅自行动,又会和阿尔弗雷德发生更严重的冲突,而在战后他无疑是需要阿尔弗雷德的,西欧只剩下他一人了,他对付不了布拉金斯基。

如果他因为一腔个人感情行动,对于阿尔弗雷德和其他美国人来说,这就是“英国”在盟军内制造矛盾的故意。这很有可能会上升到国家层面。

“这不值得。”他的理智在雨中说着。不值得。

但是他的手还是撩开了帐篷,他钻了进去。

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

他摇醒了马修。

“先、先生……”马修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他被亚瑟身上夸张的吸水量吓了一跳,“您、您怎么了?”

“马修,你能帮我吗?”

不值得。

 

 

在巴黎的共*党人对空投武器的请求得到了回应,英国的“外来客”中队的一百三十架飞机把两百吨武器空投巴黎的市中心,甚至直接投到了警察总署的院子里,这一行为直接扩大了抵抗的规模。此时,警察总署已经成为了戴高乐派的大本营,而戴高乐派的对手则把新占领的巴黎市政厅当作了擂台。

弗朗西斯在被“罗尔上校”的无礼冒犯后,等待了一整晚的无线电无果,最终放弃掺和那些政治纷争了。戴高乐派也没能准备好能让他出城的汽车。抵抗运动愈演愈烈。他甩开了那些“政治家们”,离开了警察总署,在向一辆德国坦克通风口投出一瓶莫洛托夫鸡尾酒后加入到了街垒的战斗中。

很快,他的手上沾着德国人身上的血。他听着街道四面八方响起来的声音:愤怒的吼叫、惨叫、枪声,炮声、威胁、哀求,德国人在他的脚边哀求着,他又补了一枪。他太久没有这样战斗了,他几乎忘记作为士兵的感受了。没有情感地谋杀,冷血地运用工具,死亡的威逼。

这就是亚瑟在过去四年里的体验。完成无数次的杀戮,还要面对无数的重甲兵械。亚瑟是否已经离开了加拿大军他不得而知,亚瑟是否说服、或是在说服阿尔弗雷德,他也不得而知。柯克兰的眼眸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然后,弗朗西斯的全部思绪都被战斗的声音以及被逐渐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掩过了。

他在圣日耳曼和圣米歇尔林荫大道的交叉口和学生们一起战斗。那里的街垒是巴黎最结识的,在日后,这里会被称为“死亡路口”。学生们的亢奋激动地缴获了一架重机枪。弗朗西斯在学生充满鼓舞地喊叫中把一个受伤的小伙子拖进了附近的便利店。便利店里的年轻的女学生赶了过来给他包扎伤口。

“您是……您是法兰西吗……他们说您是……”小伙子看着他疼得直吸气。他擦去年轻人脸上的灰:“咬紧牙,不要说话。盟军会来的。”

“盟军会来吗?”女学生抬起头,“前两天就说美国人已经很近了。”

“会来的。”法兰西说,“稍微耐心一点。”

“稍微再……我母亲在南部的解放区……如果巴黎早点解放……”他的话断断续续,弗朗西斯低下了头。

“不要说话。”弗朗西斯站了起来,“把他抬到后面去。留在这里一会儿德国人进来了。”

枪把他的肩膀勒得很痛。他揉了揉缺少睡眠的眼睛。

他还能听见普通人的声音。他们在战斗,他们在流血,他们要解放自己也要解放巴黎。被占领的巴黎是耻辱的象征,巴黎的抵抗是市民愤懑的宣泄。

撇去了所有恼人的政治因素,所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交汇,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解放巴黎。

弗朗西斯走出了商店,一个学生跑到他面前。

“波诺弗瓦先生,有位先生找您!”

不,他现在不想要见任何政客,不管是哪一派。但是当他看到那人时,他放下了顾虑。

是那位和他一起熬夜的发报员。

“先生,我终于找到您了!!”他站在街垒外面喊着!他手里握着一张纸片。

 

“砰!”

 

弗朗西斯还没有走出街垒,就看到发报员像一个娃娃似得摔在了地上,德国人的子弹的一枪毙命。弗朗西斯狂吼了起来,他奔了出去,打死了袭击的德国人。发报员已经说不了话。他的血染红了那张纸片。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先生,我已抵达诺曼底,我们正在与盟军将领进行商讨……盟军……将军……”

弗朗西斯使劲用手擦着亚瑟发来的电报,直到血把袖子也浸得发红发黑,纸张破损,之后会逐渐变成红色的干纸。他不知道那时亚瑟已经得到了批准和宽恕,他不知道亚瑟将与盟军一起前往巴黎。他不清楚,整个巴黎都不清楚。

他盯着发报员的脸,逐渐惨白的脸上还留着僵硬的笑容。他空洞的眼神里是弗朗西斯不会知道的真相。弗朗西斯把他的尸体抱进了街垒,他的嘴唇因为自己的愤怒而被咬得发白。

那一台秘密无线电只有这一个发报员知道弗朗西斯需要的信息。没有人复去查寻先前又诺曼底发来的消息。

等待巴黎的,是不知所措的孤立、饥饿。在未来的24消失里,弗朗西斯将如同一只困兽一般躲在这座弹尽粮绝的孤城中,除了无力抵抗,只有死亡的增加,和饥饿的蔓延。

 

 

第五幕 8月23日

 

亚瑟跟着勒克莱尔将军抵达了法第二装甲师的驻地。勒克莱尔是个急躁的小胡子法国人,他之前都在艾森豪威尔将军的眼前不安定地转悠着以期看到巴黎的转机。在戴高乐、独自穿越德军阵地的小矮个儿共*党人罗杰·加洛瓦,以及自说自话的亚瑟·柯克兰的共同努力下,艾森豪威尔将军总算改变了他的主意。亚瑟在离开诺曼底前收到了阿尔弗雷德的电报:

“亚瑟·柯克兰中校,你擅自离开阵地前往诺曼底的行为极其不负责任,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身份特殊,你现在已经上了军事法庭。但在艾森豪威尔将军与威廉姆斯少校的说明之后,我姑且对你的行为表示理解。请代我向弗朗西斯致意,我与马修会在解放后随军进入巴黎。希望你们能全力阻止德军的行为,避免城内交战。阿尔弗雷德·F·琼斯上校。”

亚瑟把这封电报扔到了弹壳堆里。

他现在已经被法国人包围了。他们在早上六点半欢欣鼓舞地冒着大雨向巴黎的大门朗布耶进军了,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太多的抵抗。他们有四千辆军车和六千名将士。这些法国人是这场战争中最奇特的一支部队,一支构成诡异的杂牌军。许多人是从集中营里逃出来的,是死是活他们根本没有与家人通报的,还有一些人在诺曼底登陆前根本没有来过法国,甚至也有曾隶属于维希法国的士兵。不管出身究竟如何,每个人的兴致勃勃。他们沿路走过的地方,是挥舞着布头和其他烂东西的法国农民们。这是1940年来法国人得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他们是解放军,他们是法国人。

亚瑟·英格兰·弗朗西斯口中冷酷无情的卑鄙小人·柯克兰必须承认,在空战之后他再没有被那么触动过了。他已经熬过了最矛盾的那个夜晚,他无需再为他的选择感到烦恼。法国人们没有因为一个英国中校的混入而感到不安,这一个队伍里掺杂着太多不一样的军服,摩洛哥的骑兵帽,海军的腥红绒球帽,只是多了一顶英国人的帽子——哦,这只是个走丢了的英国人,没什么的!

“等到了巴黎,我一定要好好看看埃菲尔铁塔。”他听到他左边的摩洛哥人说,“还有卢浮宫,看看那些该死的好东西。”

“嚯,你还没去过巴黎!我在1932年去过,那时候还在萧条,可没比我们自己家里好多少。不过那街道真是漂亮。我们那么走一趟,就是英雄了。”

“巴黎的姑娘都很漂亮,穿着最好看的时装。”

“我希望我们能在巴黎停留下来,喝一杯。”

法国本土的将士开始唱马赛曲,那些殖民地来的嘴里也跟着哼哼。

他们准备了巴黎市民的供给和汽油,他们会成为英雄。

 

希望解放的那一天是晴天。亚瑟跟在快乐的战士后面,他已经想好了同弗朗西斯的见面礼。

 

 

第六幕 8月24日

 

弗朗西斯在23日终于在饥饿和焦虑中昏睡了过去,除了煤气和电气,巴黎的面粉和柴火也耗光了。他熬了两个晚上,终于挺不住了。他的口袋里还放着染血的电报,手里握着枪。

有人在他附近快速跑着。

“波诺弗瓦先生。”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波诺弗瓦先生!!”

“波诺弗瓦先生!!”

到底怎么……巴黎被炸了吗?是巴黎被炸了吗!巴黎炸了吗!!?

他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枪攥得很紧,他的鼻子可以对上眼前女孩的额头。

是商店里的那个女孩。她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往后撤了两步。

“怎么了?”弗朗西斯用余光确认周围的街道还像昨天一样留在巴黎的大地之后,抹了抹下巴掩饰自己突兀的失礼表现。

“盟军来了。先生,盟军来了!”她反应了一下然后突然喊了起来,她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在空中胡乱地挥着。

“什么?谁来了?”

“盟军来了!先生,盟军的坦克已经开进来了!”

又有几个学生跑了进来,他们抓住了弗朗西斯的手:“先生!您醒了!上帝,您必须看看这个!!他们有那种能装坦克的卡车!”

他被学生拽着跑。

他看到人们挤在大陆上,大半的人都哭了。人们在唱马赛曲,居民推开窗户张望,就跟着唱了起来。那个男孩还牵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帽子在空中挥。

“……神圣的祖国号召我们,向敌人报仇雪恨;我们渴望珍贵的自由,决心要为它而战斗!决心要为它而战斗!让我们高举自由的旗帜,胜利迈着大步前进!让敌人在我们脚底下,听着我们凯旋的歌声!公民!……”

弗朗西斯往前挤着,他想看清楚些。

是法国的军队,那些殖民地的军官,曾经被俘虏的人,他们兴高采烈地接受着欢呼。军人把孩子抱起来让他们可以摸摸履带,鲜花在空中散着。

泪从他的眼里涌了出来。

“……当父老兄弟英勇地牺牲,我们将战斗得更坚定!亲手埋葬烈士的尸骨,追随他们的足迹前进!追随他们的足迹前进!我们不再羡慕生命,能为他们复仇而牺牲,我们将会感到无上光荣!公民!武装起来!公民!决一死战!前进!前进!……”

束缚他手脚无形的枷锁在那一刻被解开了。

 

 

终幕 8月25日

 

德军投降,戴高乐进入巴黎。所有的战斗结束了。

巴黎人还沉浸在未结束的狂欢中,至于那位良心发现的大司令肖尔铁茨,他的挣扎和选择,将有大量史书记载,我们在这里就不赘述了。(注12)

巴黎夏日的白昼很长,晚上八点,天还没有要黑的样子。弗朗西斯回到了纳伊区的公寓,夏尔已经回家了,只有弗朗西斯一个人。他又坐到了窗边,点起了一支烟,望着远处的埃菲尔铁塔。解放了。巴黎人的苦难结束了,但战争还没有结束。他期待已久的自由终于由他自己攥住了。

他视线收拢一些,能看到街对面的纳伊区公所。他不知道那一天战斗的人们都去了哪里,但是有十个人死在了这儿。

他吐出一口气,看到一对老迈的夫妇正互相搀扶着沿着街边走。

解放了,他也依然没有见到亚瑟。当然,本身这个英国军官也不可能跟着法国部队走。

他举起手打散了眼前的烟雾。

也许吸完这一支烟弗朗西斯就会去好好洗个澡,然后躺到床上,明天再去告诉戴高乐:“我现在住着的公寓是抵抗军的。”

不过他在吸完烟时低头多停顿了那么几秒。然后他愣住了。

他看到了一个英国军人走在巴黎的街道上。军人在弗朗西斯的公寓楼下停了下来,扬起了头。

弗朗西斯的窗户夹缝里又多出了一支充满震惊的烟屁股。

“亚瑟?”

英国士兵看着他,然后举起了手。

竖起了修长笔直的中指。

 

 

他下了楼,亚瑟·柯克兰就站在他面前,穿着军装,表情严肃。

“为什么你在这里?”

“戴高乐说你住在这里。”亚瑟说,推开了弗朗西斯,“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纳伊区可是全巴黎最安全的地方了。”弗朗西斯说,这和他曾经设想过的再次见面很不同。他以为会有拥抱,或者什么抵在墙上的热吻之类之类的,怎么催人泪下怎么来。

“你什么时候到巴黎的。”上楼梯的时候他问亚瑟。

“昨天,和法第二装甲师一起的,你没收到我给你的电报吗?”他有些奇怪地回过头。

弗朗西斯的手摸进了口袋。凝血的碎纸片还在他的口袋里。

“没有。”弗朗西斯说。亚瑟瞥了他一眼。

“算了。”亚瑟说。

“我还以为你会和阿尔弗雷德一起来。”

“阿尔弗雷德过两天就到。他会指责你提前起义的事的,等着吧。”

他们走到了公寓门口,弗朗西斯打开门,亚瑟走了进去。

“好烂。”这是亚瑟的初步评价。

然后他走到沙发边上,回过头:“里面有蟑螂吗?”

“有,那儿有一个王国。”弗朗西斯说,很幼稚,“所以,你来干什么?有什么事吗?”

亚瑟别过了头。

“没什么。顺路过来看看。”

这是个好理由,弗朗西斯哼了一声。靠着墙又点起了一支烟。

两个人站在客厅里一言不发,弗朗西斯通过尼古丁来发泄掉他按耐不住的冲动,而亚瑟只是站着,盯着窗外。

弗朗西斯终于消耗掉了那支烟,他走向了亚瑟。

“谢谢。”他说。

“谢什么?”亚瑟抬起眼,他眼里那种刻薄的挑衅又回来了。

“谢谢你一直坚持战斗。还有谢谢你去诺曼底帮忙。”

“就这样?”

“哦,你知道,敦刻尔克的事已经因为你袭击我的海军而抵消掉了。”

“小肚鸡肠。”亚瑟评价着。

现在他们两个的距离挨得很近了。亚瑟因为弗朗西斯刚刚吸过烟而把五官都嫌弃地皱成了一团。

“你应该吃颗薄荷糖。”亚瑟说。

“巴黎人已经穷得找不到薄荷糖了。”弗朗西斯说。

“啧。”亚瑟从口袋里摸出了准备好的塞在弗朗西斯手里。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之前做我向导的司机给我的。”他说。

弗朗西斯笑了笑。他接下了这份好意。

“我们应该开一瓶香槟来庆祝这个日子。”他后腿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既然您来了,我自然得招待一下。”

“这里有这种东西吗?”

“酒还是有点。”弗朗西斯走进厨房,不一会儿他拿着两个酒杯走了出来,递到了亚瑟手里。

“真可笑,你们没有薄荷糖却有香槟。”

“我得随时为巴黎的解放做好庆祝的准备。”

他们两个人走到窗边,看着逐渐落下的夜幕,弗朗西斯亲抿了杯沿。他看着亚瑟,亚瑟看着窗外。

“你看上去很喜欢巴黎的景色。”

“它只差一点就是废墟了。”亚瑟说。

“幸好没有。”弗朗西斯说。

“你会加入我们吗?马修似乎很期待。”

“马修期待?还是你期待?”

“我当然不期待,我一直祈祷你死了就好。只可惜这几年祈祷的声音太多,上帝大约就没听见我的。”

“我真喜欢你这样。”弗朗西斯说。

亚瑟一口喝了半杯酒。

他端着杯子,低着头。然后侧了侧脸,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

“我总觉得解放了巴黎,就是最后一个任务了。”他突然说,“但战争还没有结束,什么都还没有结束。”

“亚瑟……”

“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了,弗朗西斯。”亚瑟打断了他,他抬起了头,“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你这个废物,软蛋,蠢材,孬种。”他一口气把他能暂时想出来的骂人话吐在了客厅的地板上,然后他又是一大口,把酒一干二净,“你再那么弱我就杀了你。”

“喂喂,我可没有求你救我。不如说,本人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请求英勇神武的英格兰大人弃我于不顾。”

亚瑟猛地揪住了他的领子。他们两人的身高无差,就那么直愣愣地对视着。弗朗西斯开始担心香槟会甩到亚瑟的衣服上。

“蠢货。”他听到亚瑟说。

看上去亚瑟已经很不愉快了,弄脏衣服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不过是在不愉快上增加一个度。

于是为了亚瑟的身心健康,他总算做出了他早就想做的那件事。

 

嘴唇贴合,舌头钻进了亚瑟的唇间。

亚瑟手里的杯子摔在了地上,他空出来的手按住了弗朗西斯的手臂。

 

他们能舔舐到对方身体中的渴望、疲倦、长久的压抑。弗朗西斯手里的香槟浇了亚瑟半个肩膀,但他们依然在吻着。

 

 

明天他们要去盟军报道,后天他们会见到阿尔弗雷德,在之后他们会解放法国全境并且逼近德国。巴黎的政治家们还在焦头烂额地要去决定法国未来的命运,美国的军官在因为戴高乐的成功而不安。再过两年,他们会陷入漫长的贫困中,他们不得不抛弃所有的那些过去的傲慢接受自己的崩溃,夹在美苏两国之间求生存。

但这些都不重要。弗朗西斯只想继续吻着他眼前坚韧执着的英国人,他想要把这个瘦弱的英国人完全拥入自己的怀里。他的泪水混入了两人的头发里,和唾液融为一体。

 

 

亚瑟推开了他,他的脸很红,喘着气,军装的领子已经被解开露出了瘦削的锁骨。他眼底泛红看着弗朗西斯:

 

 

“我恨你这四年的傲慢,弗朗西斯。”

“亲爱的,我喜欢你说这些话的样子。”

 


 

 

                       END

 

 

哎呀终于写完了!!总算打完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累死我了!!!

因为我三次元太忙所以本子本宣和预售会在明年寒假再说,抱歉啦!还要写本子的独占文,大概会是冷战时期。当然也不一定!

 
大部分史实出自写的非常群像以至于有些混乱的《巴黎烧了吗》(为了厘清人物和时间我还做了图表),当然也包含了我瞎扯的部分,所以请务必不要当真。

以下是注释,有点乱,但是我真的没力气编辑了……有问题直接在评论区问吧!我明天白天会来编辑一下注释的。

1. 楠泰尔卖猪肉的屠夫路易·贝尔蒂在19日早上平生第一次用枪指着两个德国兵,并且押送他们进了纳伊区的区公所(在这一路上,他阻止居民对着德国人吐口水,这一行为在之后救了他一命,德国人没有指认他)。他在此之前一直和自己年幼的儿子在家中藏匿保护着美军的鲍伯·伍德隆中尉,伍德隆中尉在5月底被德军击落俘虏,之后被抵抗组织救出,住在贝尔蒂先生家中。

 2. 这场战壕交火主要是加拿大第4装甲师完成。

3. 指在法莱斯战役期间,由于北部过来的英加军队速度较慢,导致大量德国士兵得以逃脱,这一问题造成了盟军内部的摩擦。

4. 在这一年的10-11月,英国将为了自身的利益,绕开美国与斯大林订立了“百分比

 土制燃烧弹的别称。

 5. 8月19日的抗争就是从警察总署开始的。那天早上,三色旗在警察总署升起,占领者宣布共和国接手。

 6.事实上焦土政策早在起义前就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布置了。光是德国光是八一三工程兵连就在巴黎埋了十二吨以上的炸药。德国人将瘫痪巴黎工业,并也在许多地标处设下了炸弹。

 7.戴高乐在8月18日从阿尔及尔飞往法国。如前所述,美国人因为戴高乐的固执和独立个性,非常不希望战后戴高乐掌权。为了拖延戴高乐,在早前还为戴高乐故意准备前轮毁坏的飞机。

 8.简单来讲,起义军内部,共*党是在苏德战争爆发后牺牲最大、反响最大的法国国内抵抗组织,因此他们势必要在巴黎解放时夺得法国的控制权;而戴高乐的自由法国从1940年法国沦陷开始一直在海外进行抵抗,此时也在努力争夺控制权。这场起义本身也是由于共*党人的激进而爆发的。在停火后,共**人坚持继续战斗,自由法国派为了不招致德国人屠城,一直在与共**人争夺起义的指挥权。

 9.对于巴黎的称赞都出自雨果。

 10.加拿大刚刚被英国占领时还是天主教地区,英国承认了天主教的主导地位并且加以保护——这件事引起了当时还未独立的美国的愤怒,由于美国许多地区都是激进的清教徒,这一宗教保留问题是不久之后美国众多独立因素中的其中之一。

 11.克拉克·肯特这一超人形象最初是在1938年4月出现在美国《动作漫画》上的。

 12. 必须说的是,大巴黎司令冯·肖尔铁茨在经历了8月22日夜晚一场漫长痛苦的心理斗争后,选择背弃希特勒以及他作为一个坚定普鲁士军人的信念。在虚报巴黎城内抵抗行动后,他决议暂时打开通往巴黎的通道给盟军一个进攻的信号,因此当法军开往巴黎时,没有遇到太多抵抗。

 插播高糖:BBC在巴黎解放的前两天,也就是23日,英国人开始了过早的庆祝,他们误以为巴黎已经解放了,“整个伦敦发了狂”,挂起了法国的三色旗,放起了马赛曲。并且BBC迅速将这一错误消息扩散至全球,国王也兴高采烈向戴高乐致贺。

其实呢,结局的台词想了好多好多,但是都没写。也很想用料理鼠王出现的电影台词:What better place to dream than in Paris

在学习这段历史过程中我很喜欢很触动看到流泪的句子:

一个从未来过法国的摩洛哥炮兵:

解放巴黎是“不完美的世界中太完美的梦想”。



唉,到结局也是别扭的bitter-sweet,我也是真的很……一直在尝试在战斗中增加思念,但很大程度上没有成功。

想法很多但是并没有交出完美的答卷,不过今天先睡了,晚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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