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渐失控

关于我

烂人写手 烛了火大


Summary:

据说,蛇只到过乐园一次。

这个数字是错误的。

实际上,蛇到过乐园三次。


 

-

现在只是第一次。

东门天使正直地注视着远方两个相爱的人类,眼不带斜。他在天稍微亮一些时看清楚了恶魔的脸。那并不算一张非常英俊的脸,或者说,因为他是恶魔,所以亚茨拉斐尔无法用“英俊”之类的词汇来形容克蠕戾。

天使原以为会是撒旦本人亲自来糟蹋上帝的造物,但天使(包括后世众多作家,如约翰·弥尔顿*)都对撒旦的勤劳高估了。撒旦自从堕落到了地狱后,便沾上了一些不可救药的官僚气,他很快开始乐于躲在一间没人的房间里隔着墙壁对他手下发号施令,好像这样就能显示出他类同上帝的全知全能一样(纠正一下,他并没有这样的能力,他充其量就是加百列级别的大天使罢了)。而克蠕戾、那条蛇,就是不幸被选为“恶心一下上帝吧”这一任务卡的执行人。他可能是全地狱最不想要主动积极干活的家伙了。

在亚茨拉斐尔目不转睛地看着远方时,那条倒霉的蛇几乎没有掩饰他看向天使的目光。他注意到天使看向远方的眼里有一种慈爱,连带着他身上轻微散发出的光芒都让克蠕戾产生生理性烦躁。但他并没有挪动他的脚。

雨没有停的迹象。天使依然撑着翅膀给恶魔遮挡着雨,在离伊甸园稍远些的地方,亚当和夏娃因为暴雨停下了脚步。他们坐在狮子旁边,亚当握着夏娃的手。她把头靠在了他坚实的肩膀上。

“他们牵手了。”亚茨拉斐尔笑了起来,“真可爱。”

“从这个角度来看,你必须承认我做的并不完全是坏事。”克蠕戾说。

“我不想和你继续争论这个。”亚茨拉斐尔尝试公正地评价,“如果没有你的话他们甚至不用淋雨。在伊甸园中他们可以享受上帝的爱意。”

恶魔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也许在你刚才说的那个、不可言喻的计划里——显然他们迟早会被赶出去。”恶魔说,“就算我不告诉她‘嘿,去尝尝果子吧。’总有一天他们待腻了,也会吃的。从来不是我诱惑他们,是那棵树摆的位置有问题。”

“我不认为这是计划的一部分。这是你造成的。”亚茨拉斐尔说。克蠕戾吐了吐舌头。亚茨拉斐尔又看向两个人类,他控制不住自己充满爱意的表情。但克蠕戾并不打算为他的话收尾,他又开口了:

“你吃过那果子吗?”

“什么?”

“你吃过那个果子吗?”

天使瞥了一眼恶魔黑糊糊的袍子和骇人的眼睛:“你不会也想引诱我——”

“我确实在引诱你,我现在也没别的事做。”恶魔实话实说,“难道你不好奇天使吃了会怎么样吗?”

“我不会考虑这件事的。我已经很清楚善恶的边界了。”亚茨拉斐尔有些嫌弃,但他并没有站得离恶魔远一些,因为雨还没有停,“你应该早点离开。等这场雨下完了你就该回到地底下。”

“你应该给你的生活找点乐子。”克蠕戾不理会亚茨拉斐尔的驱逐令。

“我对我现在的生活挺满意的。”亚茨拉斐尔说。

他们安静地又站了许久,雨还一直下着,一副没完没了的样子。

“也许上帝是真的生气了。”亚茨拉斐尔说。他们都没见过这种阵势,他们都是第一次见着雨,“这不是件好事。他们不再有伊甸园的保护了,疾病、痛苦、猛兽,什么都有可能袭击他们,你的那些话最终会害死他——”

“不要做这种假设!”恶魔哀嚎了起来,“我只是让他们出去看看,我可没想让他们死。”

“上帝的原话是‘你们吃了会死’,也许这就是——”

“啧。”恶魔恼火地咋着舌掐断亚茨拉斐尔的指责,“这只是你们天使喜欢胡想做些莫名其妙的希望罢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想象他们在外头会更好呢?”

“哦上帝!我当然不希望他们死!我希望他们能好好利用那把剑。”亚茨拉斐尔像是被冒犯了,他转过头想要让蛇能看清楚他脸上的焦躁,急迫中连带着翅膀抖了一下。暂时的庇护被击破,克鲁利感觉瞬间脚底被冰凉的水浸没了,“我当然希望他们能一直这样,互相扶持,越来越好——”

“我的脚好像被沾湿了。”恶魔打断了天使的话。

“是吗——”天使说,然后他有些慌张,“哦,糟了。”

“这不是圣水。”恶魔眯起眼睛,“没什么感觉。”

“哦,那就好。”亚茨拉斐尔松了口气,“那也许只是普通的淡水。”

但他的翅膀依然挡在黑蛇的头顶。

“你在干什么?”恶魔说。

“嗯?”

“你为什么还遮着?没必要了。”

“哦,没错。”亚次拉斐尔说,但是他还是没有收掉翅膀:“我只是觉得顺便罢了,如果你坚持——”

“如果你喜欢一直支着翅膀我为什么要拒绝呢?我喜欢身上干燥一点。”克蠕戾依然用他恶魔式的臭脸对着亚茨拉斐尔的好意,亚茨拉斐尔没有说话。

沉默中亚茨拉斐尔的翅膀还立着,能感到被雨水拍打后羽毛轻微的颤动。蛇感到自己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他一直以为自己就像所有的爬行动物一样,他本该不该有鸡皮疙瘩。

“我希望你早点回地狱。”亚茨拉斐尔说。

然后他们一直站到了大雨过去。

夏娃靠在亚当的肩上,他们都睡着了。

这是克蠕戾第一次前往伊甸园。

 

 

-

克蠕戾第二次从伊甸园冒头不再是迫于老板的淫威。

实际上他自己都还没想清楚他为什么要费那么老大劲跑上来。

他在一个池塘旁边钻了出来,从嘴里吐出一口泥,然后扭着蛇脑袋环视四方——伊甸园就和他上次来时一样。在后世的许多书籍里,伊甸园描绘成了一个类天堂的地方:繁茂的植物、适宜人类生存的气候,没有残忍凶暴的野兽和疾病,总有珍惜的果实供人充饥,河水分成四道环绕伊甸园,天不下雨,五谷丰登。在这里的一切都过得很愉快。这些点大抵都没有错。克鲁利为这过分的漂亮和兴兴向荣作呕,然后他兜兜悠悠地出现在了东门附近。

东门天使刚刚回到园里,他看上去相当的心神不宁。

“我注意到你把伊甸园的缺口给堵上了。”

亚茨拉斐尔差点从墙上摔下来。他看着地上的那条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黑蛇,着急忙慌地飞了下来。

“你不该回到这里的。”他压低了嗓音说,时不时不安地抬头看着天空,“主刚刚离开。”

“那位居然亲自来过?”

“无处不在。”亚茨拉斐尔紧张地说。

“那就是没有来过。”克蠕戾说。亚茨拉斐尔叹了口气,他没有再急着赶克蠕戾走,他垂头丧气地走到了一棵树边坐下。

“发生什么了?”蛇盘上了树枝,从高处看向天使。天使的头发看上去很软。

“我不想说。你来做什么?”

“我那天在一条河边看到了亚当和夏娃。”克蠕戾说,“她已经生产了。生了个男孩。”

亚茨拉斐尔终于来了兴趣,他仰着头看着克蠕戾:“我希望他们还好。”

“我觉得他们在外头比呆在这里要高兴得多。”

“不可能。”亚茨拉斐尔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地球上没有任何地方比伊甸园更好。”

“得了吧,在园子里他们都不知道什么叫不愉快,又怎么会知道愉快。”

“那只是恶魔的理论。”

“‘那只是恶魔的理论。’”克蠕戾鹦鹉学舌。

亚茨拉斐尔没有生气,他靠在树底下:“她的孩子漂亮吗?叫什么?”

“该隐。”*

“我能在这个名字中感受到爱。”亚茨拉斐尔幸福地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我希望他是个漂亮的孩子。”

“他确实不算难看。”

“他们吃什么?”

“不知道,没关心。”

“他们有住的地方吗?”

“他们搭了个草棚。”

“他们有衣服穿吗?”

“他们早学会了这个。”

亚茨拉斐尔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他十指交叉双手放在小腹上。这一天天气很好,他并不急着赶黑蛇离开。

“你那么关心他们,为什么不离开呢?”黑蛇的脑袋垂了下来,像是个麻绳一样倒挂在树枝上。他离天使很近,近得仿佛他很快就能在天使软塌塌的白色头发里做个窝。

天使睁开眼睛:“我不能离开,这儿是我的职责。”

“偶尔出出格也没什么,你只是去关心一下上帝的造物罢了。”蛇嘶嘶地吐着舌头,“难道你不想看看人类婴儿的样子?你就不好奇他们用什么做了衣服?”

“我当然——但是——哦上帝!你是在诱惑我。”亚茨拉斐尔跳了起来,但是他并没有攻击嘶嘶笑着的蛇,“我不会听你说的任何一个字的,你不该呆在这里。”

“至少我有去照看人类的自由。”蛇在树枝上愉快地扭动着他的身体刺激着天使的好奇与善良,“我可不保证我会再让他们干点什么。”

“哦,你不是认真的。”

“你说过我们恶魔就是做这些坏事,不是吗?”

“我不认为夏娃会上第二次当。”

“她只是个充满好奇心和热情的女人。况且她的丈夫和儿子并不比她更毅力坚定。”

亚茨拉斐尔不安了起来,他脸上的皱纹都挤了出来。

“我不再和你说话了。”天使说,他搓着手,“你不该再来了,我应当告诉主——”

“就算你偷偷走了又怎么样,这里什么人都没有。”克蠕戾说。

“主无处不在。”亚茨拉斐尔说。

“主哪有那么多空。你是天使,你就是偷溜出去也是正义地偷溜出去。”

亚茨拉斐尔不同他说话了,他的嘴抿得紧紧的,飞到城墙上去眺望远方。

蛇第二次来到伊甸园,他成功惹怒了天使。天使之怒和上帝之怒不同,上帝之怒似乎是下场雨,天使之怒不过是背对着他一句话不说。

他想告诉天使,这赌气的法子夏娃也是亚当用过,但转念一想,是比喻不当。

 

 

-

克蠕戾第三次出现在伊甸园时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人类看见了死亡。该隐杀死了他的兄弟。”

他们站在园内一条溪流边,溪流的尽头是知善恶树。

亚茨拉斐尔诧异地看着他,然后露出了不满:“是你干的吗?”

“当然不是!我对于杀人没有兴趣。”克蠕戾说,“是因为主不乐意吃水果。比起维生素,似乎蛋白质更吸引人。”

“不要对主妄加讨论。”亚茨拉斐尔严肃地说,“即使主真的更喜欢蛋白质,那也是出于某种原因的偏心罢了。”

他似乎觉得板着脸说点一本正经却毫无说服力的措辞就能洗涤克蠕戾龌龊不堪的灵魂。

“当然,你不需要相信我的话。我只是陈述事实。”克蠕戾说,“你如果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应该自己去看看。”

“不,我说了我不和你讨论这个。我的职责就是东门天使。”亚茨拉斐尔说,他们一起沿着园里的小溪走,不完全是“一起”,确切地说是恶魔自说自话加入了天使的散步。

“东门天使的职责是什么?”克蠕戾说。

“守护伊甸园的东门,防止任何可疑的东西进来。”

“那恶魔算可疑的东西吗?”

亚茨拉斐尔停了下来,他皱着眉头:“算。”

“你为什么不赶我走?”

“我说了很多次你不应该留在这里。”

“我还以为你应该用什么暴力手段。就算没有剑。”这后半句话让天使又愧疚了起来,但是还是迅速振作了一点:

“我个人比较反对暴力。”天使说,他伸出一只手冲着地面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克蠕戾。”

“你就不想让我再讲讲该隐到底怎么回事吗?”

亚茨拉斐尔哑巴了半秒,很快为自己的好奇心找到了台阶下:“不,我不打算从恶魔嘴里得到歪曲的事实。我相信我会有更好的渠道知道这件事。”

“好吧。”克蠕戾说,但是他并没有顺着天使的意思简简单单地消失。他从手里变出了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像是块被烧焦的石头。它散发着一种肉质的香味。

“这是什么?”

“烤蜗牛。”克蠕戾说,“他们最近迷上的食物。”

“看上去似乎很有营养。”亚茨拉斐尔拿了起来,“也没有地狱的臭味。”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很高兴他们能够正确地使用火。”

“不打算尝尝吗?”

“我觉得不必了。”亚次拉斐尔说,但是他还盯着手里的蜗牛,“加百列认为这些东西可能会污染圣体。”

克蠕戾浮夸地抖了抖肩膀:“那我就拿走了。”

“可是我想保留一下。”亚茨拉斐尔说,他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也许你可以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你在和恶魔做交易吗?”克蠕戾讽刺着。

“不,当然不是。”亚茨拉斐尔迅速换上了一张严肃的公务面孔,“我只是想要保持礼貌。”然后他移开了目光,好像在掩饰他的心虚。

但是克蠕戾直接把这当做了邀请,他们继续沿着小溪走,亚茨拉斐尔的问题很多。从该隐问回了亚当。当他知道亚当和夏娃的第一个亲吻时,他又露出了克蠕戾厌烦的那种慈爱微笑。

“如果你吃了禁果,上帝会把你赶出去吗?”克蠕戾说,现在他们就站在那株显眼的果树下。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上你的当的,克蠕戾。”亚茨拉斐尔说,他仰着头看着果子,眼里并没有夏娃的那种好奇。克蠕戾知道这果子对亚茨拉斐尔的吸引力还不如那烤糊了的蜗牛。

溪水里有什么响声,随后树叶也被打响了。

“又下雨了。”亚茨拉斐尔说。

“我以为雨落不进伊甸园。”

“从那一天起雨也存在于伊甸园了。”

亚茨拉斐尔说着,他又展开了翅膀。

“这只是淡水。”克蠕戾说。

“但你不是喜欢干燥一些?”亚茨拉斐尔说。他依然仰着头看着树,像是在望着神本身。

长久的停顿,只有雨声。

亚茨拉斐尔身上某种温暖的东西再次刺痛了克蠕戾,然后沿着雨水浸润的土地,慢慢盈满了克蠕戾的全身,好像他们又站在了壁上,看着远方的夏娃拉上了亚当的手。

恶魔感到自己的手指焦躁地抖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主究竟要做什么。”亚茨拉斐尔说,“但是我仍然能在这里感受到爱。就像他们还在这里一样。”

他侧过脸,却发现恶魔消失了。

“克蠕戾?”

 

 

-

 这是蛇最后一次出现在伊甸园。离开时,他感到嘴角有一丝禁果的滋味,火辣辣的,开始灼他的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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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弥尔顿:失乐园作者

*该隐:亚当与夏娃的第一个孩子,世界上的第三个人。圣经没有说亚当和夏娃究竟省了多少孩子,根据创世纪五:5,亚当活了约930年。

*该隐杀害了兄弟亚伯:亚伯放羊,该隐种地,耶*华看中了该隐的贡物(头羊和羊脂油),该隐发怒在田间杀害兄弟。


*关于雨水圣水的问题,还有亚当夏娃在大雨中牵手,都是看有太太扒出来了。真的好爱这两个细节!!!


*是个志《亚当·杨的睡前故事集》的第一篇的初稿(目前为止封面内插和特典都特别好看,真的特别好看……),我太垃圾了,我再改改。想要本的话,可以看上一条做一下印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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