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渐失控

关于我

烂人写手 烛了火大

 

巴黎缺少高楼。

男人坐在第5区先贤祠背面左拐走出二十九米后右拐可以看到的一家餐厅里面。他很少坐在餐厅里面,大部分巴黎人也不那么做。当你身处拉丁区这样充满文化气息的位置,你往往都会尝试抢到外头可以沐浴阳光的位置,听街道喧哗,乐队演出,和鸽子争夺食物。但是男人并没有那么做。他罕见地坐在了餐厅里面,坐在暗沉的灯光下面。那是一个靠墙的位置,所以他的背可以碰到身后的软垫,并且不用在意自己的手放在哪里。

软垫是红色的,墙上是一大片镜子,在墙角拐弯后连接下一面镜子。许多餐厅会那么做,用镜子做装饰,所以他如果坐直一些,他可以从侧面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表情。他很英俊,一如既往,即使他已经年过四十但是不妨碍他的眼睛和头发闪闪发光。

不过他还是必须时不时去染发,好让自己的头发永远都保持着太阳的光芒。他现在在尽量摆脱手机和电脑,首先他本来就讨厌电子产品,因为电子产品太过美国,而他是戴高乐主义者;其次他在三周前眼睛里出现了某个白点,医生告诉他如果他不多休息也许有一天会失明,因此从某一天开始他告诉他的编辑朋友他更乐意接电话而不是看邮件,他不再用电脑写他打算发给杂志社的文章,而是又回归了二十年前的做法。他其实是个念旧的人,他还留着他9岁时收到的第一台打字机和他画过的第一幅水彩,不过那张水彩太幼稚了,就像所有的废稿一样被丢弃在了一个巨大的夹子里放在了书架最顶层,和读书时的相册放在一起。

他面前放着两杯香槟,其中一杯已经被他喝完了,另一杯的主人刚刚出现在店外头。英国人穿着一件风衣出现在了店门口,里面是一整套西装三件套。他手里拿着他的文件夹,他看上去好像他是要赴某种招标会。他看到了弗朗西斯抬起来的手,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他永远是那样的,他半冷不热,他循规蹈矩,他有无数套那样的西装,他的生活永远卡在那几个点上——起床、早餐、上班、下午茶、晚饭、睡觉。他有着擦得最亮的方头皮鞋和好几副差不多的黑框眼镜。他是《泰晤士报》和《金融时报》的忠实读者,并且用《每日电讯报》塞满了他们的信箱。他这种老派的固执曾经在某些时刻几乎要绞死法国人的心脏,拿捏的很好。他的所有一尘不变,他的完美主义和现实主义,哦,他该死的固执。他阻止弗朗西斯对他们的公寓进行大改,他批判所有的法式运动——包括更换客厅的挂画。

他永远绷得死死的,他不灵活,他的笑容在百分之八十的时间是为了表现一种英式讽刺。

法国男人在逐渐厌倦所有的这些。

有时候他想他的灵感干涸也是因为同亚瑟·柯克兰互相折磨了太久,然后现在他也沾染上了银行家的味道。艺术家不该有银行的味道,但讽刺的是罗德岛艺术学院就位于一栋银行家留下来的大楼。

他某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他厌倦了亚瑟·柯克兰。也是在那一天,他发现他眼前有一颗细小的白点。于是法国男人开始尝试自救,他开始尝试逃离英国人,逃离那种古板,逃离那份勒死人的固执。 

当他隔着玻璃看到亚瑟·柯克兰的时候,他突然想他是不是已经不再爱他了。实际上他第一次亲吻亚瑟·柯克兰的时候他就没有想过他会爱某一个人超过十年,也许五年都不会。但是他们最后莫名其妙地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这有悖法国人的论点。那么也许20年就是极限,他想他并不爱了。这种负面的情绪包裹着他让他想到了更多,比如亚瑟·柯克兰糟糕的厨艺与死不悔改的别扭,他那张被魔鬼诅咒过的烂嘴,他阴晴不定的性子,他偶发的狂躁,他对感谢与爱意惜字如金,他对法国人与法国人的故土时不时展现出的傲慢与怜悯——当然最主要的是他的固执,他该死的固执。

当他亚瑟·柯克兰坐下时,法国人挑了挑眉。亚瑟·柯克兰一如既往抿着嘴唇。

“我要离开你了。”

这是法国人打算说的。

“我迫不及待看你收起你这要死的表情。”

但是不管是哪一句,法国人都没有说出来,他把那杯没有动过的香槟推到了亚瑟·柯克兰面前。

亚瑟·柯克兰的酒品很差。

他喝醉的时候会变成一个精神病。他会更加不顾一切地讥讽周围的一切,尤其是讥讽法国人,但是有时候他的自尊又会放得很低,他好像很担心法国人消失。

法国人变态的心理乐于看这种场合。

所以他在酝酿一个更好的时机告诉亚瑟·柯克兰这件事,至少是这杯酒下肚,又或者开胃菜下肚。主菜时不适合谈论这类事,因为那会让所有的肉都变得和石头一样。

于是法国人决定等这杯酒下肚。然后他会告诉亚瑟·柯克兰他不再爱他了。他看着那杯酒,他想着亚瑟·柯克兰是不是会尝出不一样的味道,又或者柯克兰可能尝不出任何的味道。他平庸的味蕾也让弗朗西斯积累长久的不满。

在他那么想的时候亚瑟·柯克兰把酒放下了。他看上去像在酝酿什么,法国男人想这也许是亚瑟·柯克兰意识到了他在筹划的事,但是亚瑟·柯克兰为什么会想到这样的事呢?他什么都不关心,他的生活就是个无聊的空瓶子罢了。他只关心工作绩效。

然后亚瑟·柯克兰开口了:“我厌烦了,弗朗西斯,我要离开你了。”

弗朗西斯的手放在下巴上,然后潜移默化地移到了嘴边。这很可能只是亚瑟的一个谋略罢了,他可能猜到了自己会提出分手于是抢先了一步。这是亚瑟·柯克兰式傲慢。

“我已经申请了回国,我订了后天的飞机票。”

弗朗西斯开始想着是不是一种试探,是不是他在等自己挽留。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但这种话弗朗西斯不会问。他感觉餐厅里好像所有人都在扭过头看他们,这种感觉很奇怪。

“好呀,需要我送你吗?”弗朗西斯说,他没有注意到他的手在抠自己的下巴。

“不用。”亚瑟说,“我今天就会搬出去。”

“你要住哪里?”

“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没有。”弗朗西斯说。

到这里开始弗朗西斯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玩笑,亚瑟·柯克兰是认真的。

但是他还是没有问为什么,这似乎对他来说不是必须的,这个问题包含的情感内容太多了,而他们这个年龄、他们这个关系,他们都不乐意急于求解了。他看着亚瑟继续喝酒,然后他开始计算没有柯克兰的生活可以减少多少的负担。

他可以在他的公寓里挂任何他想要挂的画。他可以占用书房而不是为了房间的使用权和英国人做斗争。他可以把所有那些保守派的报纸都拿去烧掉或者卖掉,或者用柯克兰的剪报做他自己文章的反面论据。他不需要刻意安排周末的时间配合柯克兰做作的下午茶。他可以用客厅的电视放AV和亚瑟·柯克兰所不齿的音乐,他再也不用往他的车载音响里塞皇后乐队的碟。他们更不需要为了移民和中东战争的问题在餐桌上进行喋喋不休的论战。他会回归他所想要的那种放浪,他可以亲吻任何一个他想要亲吻的人,他可以邀请裸模在他的沙发上让他作画。

他的生活即将从亚瑟·柯克兰和柯克兰式固执中解放,再也没有无休无止的接吻、无休无止的争吵、无休无止的矛盾和互相咒骂,二十年间不停歇地神经刺激——所有这些全都会在半小时内消失,然后他会得到他失去二十年的自由。

没有司康饼,没有红茶,没有周末开车去海对面度假。也许他们早该这样,不如说是因为一拖再拖显得太漫长了。

但是在他斤斤计较这一切的时候他却想到了第一个吻,以及上周的吻。亚瑟·柯克兰喝醉后站在小凳上发表的愚蠢演讲。他在电影后莫名其妙的流泪和张牙舞爪涨红了脸的演示。他每一个固执的小动作,他每一次耳根发烫的神情,他偶尔暴露在空气里就不知该如何处置的温柔,他刚到法国时对法国文化没道理的迷恋,他学习法语时富有激情的情书——

“谢谢你的酒。”亚瑟说,“我先走了,你回去前我会把东西收走。你可以随时把我的联系方式删了。”

弗朗西斯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他应该站起来。

然后像所有美式爱情电影一样,他去拉住他。然后他质问他为什么,或者干脆用一个吻来解决这个矛盾。冥冥中存在的一种浪漫主义在叫嚣着说一个吻可以解决他的怠倦,一个吻可以把亚瑟·柯克兰留在这里。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厌倦,他只是被眼前的那个白点迷住了。

但是这种过分简单的浪漫不存在法国电影的浪漫中,所以亚瑟站了起来,拿着他的公文袋。他挺着他的腰背走了。消失在了装饰着镜子和红色褥子的饭店里。

男人被留在了餐厅里,现在他面前只有两个空杯子。

他们没有制造任何的过分场景,而一切都径直走到了他想要的那个结果。

但是他感觉他一点胃口也没有,他坐在哪里继续喝香槟。

他也许喝了一个小时,也可能三个小时。

他回到了公寓,香街尽头,然后他疲惫地落进了椅子里。

房间空旷。

他感觉他的胃在痛。

后来是胸口。

但是他也没有质问这种疼痛的根源。他确实应该得到了某种想要的结果,他又该有什么怨言呢?

他的大脑昏昏沉沉,所以最后他裹着这疼痛睡了进去。他想他也许再也见不得人穿风衣搭古板西装了。


 

当弗朗西斯·法兰西·波诺弗瓦在早上醒来时,他发现他坐在家里的沙发椅上,手边的茶几放着一瓶香槟和一份报纸,报纸的第一版印着大字:

“脱欧”。



END




 

 

 

 

 

标签:仏英 d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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